白天的忙碌结束了之后,我爸爸向井口先生告了假,就去会那位老爷子。我爸爸在沈阳唯一的去处就是洪师傅的武馆,有空就往那跑,一是听听让他贴心的中国话,二是看看让他感兴趣的武术操练。武馆里的中国话虽然跟我爸爸听惯了的山东棒子腔不一样,凑合着听总比整天听叽里呱啦的日本话顺溜。洪师傅是东三省著名的梅花拳和太祖长拳的武术世家,不然,也没有资格跟我爸爸的舅舅结交朋伙,成为莫逆。
到了沈阳,我爸爸就拜他为师,跟着他学梅花拳和太祖长拳。我爸爸的时间有限,不能像其他徒弟那样整天腻在武馆里跟着师傅,所以每次洪师傅亲自授业的时候,我爸爸都非常珍惜,学得认真,练得刻苦,遇到洪师傅考较武功的时候,我爸爸在洪师傅的徒弟里边总是拔尖的,很受洪师傅的欣赏。再者也看在我舅爷的面上,教他也比对其他徒弟更加上心一些。
井口先生知道我爸爸经常往洪氏武馆跑,只要家里该做的活做完了,从来不阻拦。今天听他说要去会见那位报信的老爷子,连忙从书房翻搜出一盒高丽参,让我爸爸带给那个报信的老爷子,以表谢意。
我爸爸怀里揣着给那个未曾谋面的老人家带的小点心,提着井口先生送的高丽参,来到了洪氏武馆门口等那个老爷子。隆冬腊月,三更时分更加寒气逼人,我爸爸冻得双手揣怀,自己暖和自己,套着大棉靰鞡的两脚活像有刀子在割肉,只能原地蹦蹦跳跳地活络血脉来抵抗严寒。
我爸爸是个实在人,既然来等人家,就下死力的等,一直等到晓星初上,残月尤明的黎明时分,眼见得赶回去洗脸练武,然后送樱子上学了,才恋恋不舍的离开。
接下来两天,每天我爸爸都过去等那个老爷子,却一直没有等到。连井口先生都烦了,告诉我爸爸,也许那个老爷子是在跟他开玩笑,也许那个老爷子有别的事情,既然连着几天都没有来,说不定不会来了。我爸爸却认死理,认定既然人家约了他,肯定就会来,所以仍然要按照纸条上的时间地点去等那个老爷子。在井口家呆的时间长了,跟井口也熟悉了,我爸爸说这话的时候,就有些抱怨的表情和口吻,意思是埋怨井口给他那张纸条的时候已经过了好几天,肯定耽误事了。
井口先生是个明白人,对我爸爸的话外音很清楚,按照日本人的习惯,先道歉,后解释:“对不起,是我不好,没有及时把那位老先生的消息转达给你。当时你身上有伤,我是想让你一心一意尽快把伤养好,希望你能原谅我。”
这下轮到我爸爸不好意思了,井口是他的主家,年龄也比他大了一辈,这种道歉话,在中国长辈的嘴里是绝对听不到的。所以,我爸爸很不适应,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,只能学着日本人的样儿,给井口先生鞠躬,然后执拗地问让不让他晚上继续去等那个老爷子,以报扶危解难之恩。井口先生只好答应,还把他的呢子大衣披到我爸爸身上,让他御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