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无论如何,有了宅子,就有了根本。
他是华阴郡人,早年因为算学出众,被州里贡选到国子监专攻算经十书,以明算科及第,随后被铨选到了司农寺,在上林署里做一个监事。虽说是个冷衙门的庶职,倒也平稳,许多年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来了。
这一次购置宅第,可以说是李善德多年以来最大的一次举动。他今年已经四十二岁,他觉得自己有权憧憬一下生活。
李善德抵达皇城之后,直奔上林署而去。那里位于皇城东南角的背阴之处,地势低洼,一下雨便会积起水来,所以常年散发着一股霉味,窗纸与屏风上总带着一块块斑渍。
此时已近午时,一群同僚正在廊下吧唧吧唧地会食。他们见到李善德,纷纷搁下筷子,热情地拱手施礼。李善德有点惊讶,这些家伙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多礼了?他正迷惑不解,却见到上林署令招招手,示意自己坐到旁边来。
刘署令是个大胖子,平日里只对上峰客气,对下属从来不假颜色。他今天如此和蔼,让李善德有点受宠若惊。李善德忐忑不安地跪坐下来,低头看到诸色菜肴,更觉得古怪。
炖羊尾、酸枣糕、蒸藕玉井饭,居然还有一盘切好的鱼脍,旁边搁着橘皮和熟栗子肉捣成的蘸料——这午餐未免太丰盛了吧?
刘署令笑眯眯道:“监事且吃,有桩好事,边吃边说与你听。”李善德有心先问,可耐不住腹中饥饿,这样的菜色,平日也是极难得才吃到的。他先夹起一片鱼脍,蘸了蘸料,放入口中,忍不住眯起眼睛。
滑嫩爽口,好吃!
刘署令又端来一杯葡萄酒。李善德心里高兴,长袖一摆,一饮而尽。他酒量其实一般,一杯下肚,已有点醺醺然。这时刘署令从苇席下取出一轴文牒:“也不是什么大事,内廷要采办些荔枝煎,此事非让老李你来勾当不可。”
上林署的日常工作,本就是给朝廷供应各种果品蔬菜。李善德把嘴里的一块肥腻羊尾吞下去,用面饼擦了擦嘴边油渍,忙不迭把文牒接过去看。
原来这公文是内廷发来的一份空白敕牒,说欲置荔枝使一员,采办岭南特贡荔枝煎十斤,着人勾当差遣,不过填名之处还是空白。李善德一看到“敕令”二字,眉头一挑,这意味着是圣人直接下的指示,既喜又疑:“这是让下官勾当此事?”
“适才你不在,大家商议了一番,都觉得老李你老成持重,最适合来做这个使职。”刘署令回答。
“轰”的一声,酒意霎时涌上了李善德的脑袋,他面色通红,连手都开始哆嗦了。
这几年以来,圣人最喜欢的就是跳开外朝衙署,派发各种临时差遣。宫中冬日嫌冷了,便设一个木炭使;想要广选美色入宫,便设一个花鸟使。甚至就在一年前,圣人忽然想吃平原郡的糖蟹了,随手指设了一个糖蟹转运使,京城为之哄传。